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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从何时起,她就已经在这了。
“……你们知道吗,背后灵这种东西?”
及胸的黑色长发同帘幕一般掩住了面颊。
“……那是一种极度凶残的恶魂,只要被盯上了,它们就会一直依附在你的身后。”
发皱的三角巾松散地系在头上,就连惨白的素衣也是斑驳点点。
“……而且,当你毫无防备地转过身时,只要看到了它们的眼睛……”
近乎透明的小小身躯此时正悬浮在我的面前,双手狂乱地舞着。
“……它们会占据你的躯体,而你的灵魂,将在折磨中成为新的背后灵。”
订正,是慌乱地摆着,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撩开头发。
她被我称为贞子,因为这模样真的很像电影里的女鬼,只是体型还仅是个半身的小孩子罢了。
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了,在镜子中,或是迅速回头时,只要一看到她,她似乎比我还紧张。
讲真,有点萌,没准哪天我还能喂它吃棒棒糖然后趁机做些坏事——如果我是个变态的话。
前友人后面又念叨了一串话,总算在一片昏黄地摇曳烛光中讲完了那一点也不可怕的夏日怪谈。就连最胆小的女生都斜靠在椅子上玩起了手机。
“永远不要相信怪谈。”
我摆回了头,嘀咕了一声,继续收拾着书包,一背,独自一人走出了教室。
雨还在下着,大若玉珠般的雨滴狠狠地砸在我的伞上。伞骨的悲鸣也几近被嘈杂的雨声所吞没了。
“可以进伞里哦。”
感受着肩上的凉意,我走向了“paradise”,那是一家餐厅的名字。
血红的霓虹灯逐渐映入眼帘,一只巨大的Q版浣熊立在房屋顶上,任凭着雨水的冲刷,但不知为何它就是不曾掉过色。还好,今天下大雨客人应该不会很多。就算门口那缩小版的吉祥物再怎么摆出滑稽的姿势,这宏大的雨幕也足以阻拦潜在客人的脚步了。
叮铃铛啷。
进门时的风铃声依旧是如此悦耳。我环顾了一下餐厅,还是有一些客人稀稀疏疏地分散在四周。其中有一桌,一对夫妻带着三个很可爱的小孩子,我都有点按捺不住偷拍的欲望了,贞子竟也有了反应。她第一次主动地探了出来,冰凉的灵体如雾气一般穿过了我的头,出现在了我的眼前。
是想附在“同龄人”的身上么?我急忙倒退几步,只要距离足够,背后灵就无法转接宿主了,这可是怪谈中不会写到的事。贞子缩回到了我的背后,而那三个可爱的小孩子依旧一脸笑容的吃着炸薯格,全然不知刚才的危险,其中一个还俏皮地挂在椅背上,好奇地观察着我这位行动诡异的“叔叔”。
背后的凉意愈发深沉,肩膀都有点酸得抬不起来了。
“别影响我工作哦,要不然咱俩都会饿死的。”
贞子似乎还在生气,总之我的肩膀依旧是酸的。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转接到别人身上的欲望,实在想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情,但不能看到她的眼睛,我也只好估摸了一下她头的位子,感受着指间的凉意,随手摸了摸“空气”。
“跟着我就好了,就算想和他们玩也不能附在他们身上,知道了吗?”
我是不可能知道她的回答的,但我觉得她不是个坏的背后灵,大概能理解吧,大概。“萌萝是不可能有坏蛋的!”,说这话的人一定没看过《洛丽塔》或是其他带点小恶魔属性的小女孩,但此时我选择相信这句话。
进了员工区,同事依旧是少的可怜。歇斯底里的新老板刚上任营业额就大跌,他归咎于“杂员过多”。结果大裁员以后服务速度与质量大幅下降,被客人指着鼻子骂过以后才终于醒悟,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四处招人,不过似乎已经有点晚了。我倒是希望他能早点招到些人,这样我也不用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。但也得亏现在没什么员工,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,只要后面附注“不同意我就辞职!”,老板也不得不点头哈腰地同意你的需求。
跟同事打了声招呼,放好包,换好了工作服,出门,打卡,进内场。就算没什么客人,厨师长的身影依旧在眼前闪来掠过。烤炉低沉的轰鸣声依旧刺激着耳膜,配单机依旧在疯狂地吐单,那轻微的“嗤啦”声简直就是恶魔的低吟。链式传送带依旧不停地把烤翅、浓汤及焗饭运进那散发着恐怖热气的大口之中,好似无尽的轮回。万成不变,paradise的内部的确隐藏着地狱。
穿围裙,戴发网,洗手,上台。负责千层面和披萨的我一来,厨师长的分身也终于从饼台解脱了。取饼,涂酱,撒芝士。按着量杯的量,或是随心情,强忍着肩膀的酸痛,从配料桌上抓起配料,以着强迫症的矜持尽力放匀,最后再撒上一层芝士。之后,传送带上也渐渐多了些披萨和千层面。无论备的料再多,总是会有用完而手忙脚乱的时刻。无论做的事再走心,也终究是被一口吃掉消失于腹中。当然,就算有所回应你也无从得知。
拆台,擦洗,再摆台。取饼,清冰柜,贴效期纸,再摆冰柜。扫地,撒消毒水,再刷地,泼水,再拖地。每天打烊都得做大扫除,有时还要洗烤炉,更累。贞子基本上每天在我做大扫除时都会飘到我的身旁,握着双拳,做着像啦啦操一样的动作,真的是太可爱了——然而今天并没有。
午夜的钟声一过,打卡,下班。舔了舔大拇指,点了下到手的钱,扣掉每日正常生活费,想买点宵夜吃却发现连甜筒都买不起。雨不知何时停了,云也散了,夜空竟变得如此晴朗。路上空无一人,繁星,明月,焰火,远处的鞭炮声,皆与我无关——这不是我所属的世界。回到宽敞空阔的仓库里,甩下书包,抖了抖沾水的旧皮鞋,把伞支在地上,总算回到了家。舒展了下胳膊,出门,右拐,在一片长势良好的蔷薇下有着一个小水龙头,那里放着我装满水的桶。脱掉衣服,捧起水桶往头上一倒,冲了下身子就当洗澡了,冷水冻得我直打哆嗦。擦了擦身子,穿起睡衣,躲回仓库,裹起棉被,蜷缩在了旧沙发上。彻骨的寒冷,不知不觉就让我想起了这副躯壳原本的样子。
“你把我儿子怎么了?快把他还回来你这个恶魔!”
女人尖锐的喊声依旧回荡在脑海里。
“对不起夫人,他已经死了。”
如果当时那块工字钢没有落下来,如果他自己能反应快点,这一切应该都可以避免吧?明明是个挺不错的孩子。然而,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,只要有一方毁灭了,这个人就已经死了,无论我做没做些什么,他都会死吧。所谓的“活在心中”,不过是种集体心理安慰罢了。
孤寂,黑暗,寒冷,绝望。
直到一些棉絮挠得鼻子痒痒,我才发现棉被不知不觉地被抓破了个洞,看来明天还得去找个补丁了。
……
滴,答,滴,答。
是钟的声音吗?是钟的声音吧。
……
滴,答,滴,答。
是哪里漏水了吗?是哪里漏水了吧。
我紧抓着棉被,尽管它已经破了,我依旧紧抓着棉被。
受不了了。
我裹着被子滚到了地上,坐在沙发背上的贞子显然没搞懂发生了什么,也在她搞懂发生了什么之前,我甩开被子扑了上去,成功地触碰到了她,抱住了她。
“对不起,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,让我休息一会儿……”
这会儿她只要稍微虚化一下逃出来,然后撩开遮住眼睛的长发,我应该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吧?然而她什么都没做,只是安静地缩在我的怀中。伴随着侵入心胸的寒意,我那困倦的双眼也不知不觉地合上了。
我听见了这孩子的欢笑,我看见了他奔跑的身影,然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。羡慕吗?这孩子似乎拥有你未曾获得的一切。嫉妒吧?他至少还能体会到世间的温暖。不不不,我见惯了,只要不在乎,我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——“那你为何还存在于世呢?”
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。
睁开眼,贞子早就不在我的怀中了,估计躲回了背后吧,地上还莫名多出了个破的布偶熊。空落落的,无论是胸前,还是心内。然而抬头一看,面前却蹲坐着一个衣冠整洁的西装男,直勾勾地盯着我。好眼熟,似乎是他的爸爸。
“你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呢?内人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啊。”
西装男环顾了下四周,随手拿了把三条腿的破椅子坐下,翘起了二郎腿。
“……如果真是这样,我们相会的地点就应该是学校而不是这里了。”
现在几点了?天亮了吗?我该去上学了吗?不,我为什么要去上学呢……
“原来你还有在学校出现是为了让我们带你回去么?呵,真是可笑。”
西装男轻蔑地扬了扬嘴角,仿佛看透了我一般。不过他又懂些什么呢?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“那你此番有何贵干?还特地跟踪过来。”
“你是时候把我儿还回来了吧?”
“我说过多少次了,他已经不见了,消失了,死了。”
“胡扯!”
西装男蹦了起来,三条腿的破木椅直接摔成两条腿了。
“他的灵魂一定是被你绑架了,困在哪里,你说,你到底想要什么,只要你把他还回来!”
终于有个父亲的样子了。
“然而那只不过是个怪谈而已,我们都被怪谈骗了。”
不知为何我的语调显得越来越冰冷了。
“我也以为,当时救过他以后,再对调一下,一切又都可以恢复正常了。我只是想救他。”
“那我还要谢谢你了?恩!人?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?等你帮过他后就把他换回来?是这样吗?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?是这样的吗?!”
西装男似乎十分浮躁,他拽起了我的领子,把我重新推回到了沙发上。是因为没有椅子坐才这么生气的么?——贞子要是会说话的话可能会这么说吧。她浮在一旁,歪着脑袋看着这出闹剧,这卖萌的样子真是犯规啊。
“你看着我的眼睛!回答我!”
噼啪两声,脸上顿时火辣辣得痛了起来。
“是啊是啊是啊,你有完没完……”
“那你为何会存在于世?!你的怨念为何?!而且,我儿为何会平白无故的前往工地,平白无故的自己爬上脚手架,平白无故地把工地的电闸关了,平白无故地站在那悬梁的正下方?!!”
什么?他在说什么,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,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,哈哈他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太好笑了,哈哈……
“是你!是你这个恶魔!引诱我儿做了这些事!是你!借此机会夺走了他的身体!还借此捏造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!”
不可能,怎么可能呢,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。而且我到底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呢?我的欲望究竟为何?我看着贞子,她依旧一动不动的,好像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。
西装男貌似也骂累了,把我一下甩翻到了地上,自己则坐到了沙发上,重新翘起了二郎腿。
“你,别再给我摆出那样一副受害者的模样,给我站起来。我们来做个协议吧。”
胳膊,脸,小腿,全身都在火辣辣得疼,似乎随便一动我整个人都会散架了,干脆就躺着吧。
“听见没?别再给我沉进你自己的世界里了!好好听人说话!你是还没适应我儿的大脑还是怎么回事?!”
“看来你儿子也是笨的够可以。”
西装男气的脸都红了,不过他似乎还是咽下了这口气,也不管我是站着还是躺着了,摆出了一副正儿八经想要谈判的样子。
“我儿子以前是怎样生活的,你就装作他的样子怎么生活。在外面我不管,但在家里你一定要给我做到。我的妻子都快因这事崩溃了,她不能没有你,不对,是不能没有我们孩子的存在。至于报酬,我会满足你的所有欲求,可以吗?这个条件很丰厚吧?你也是知道我的权力与财力的吧?”
并不知道,不过似乎的确很厉害的样子。
“你笑什么?还不满意?!”
嗯?摸了摸嘴角,的确不自然的咧了起来。条件是很丰厚,但我还是有些事放不下,究竟是什么事呢?我却是怎么说都说不上来的。
“贞子你觉得呢?”
“你在跟谁说话?”
我鄙夷地瞥了眼西装男,看回了这缥缈的,虚幻的,若隐若现的,似乎根本就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贞子小姐。她无视着我,当我坐起来后,她又逃回了我的背后,消失不见了。
“事到如今,似乎不答应你也只有等着被饿死一条路了吧。”
“你明白就好。”西装男轻蔑地笑了笑。有这样对自己儿子的吗?尽管我并不是。
“决定好了的话,去洗个澡,衣服我丢这里,洗好了换上,跟我一块上车。”
“好的。”
看着西装男慢慢消失在了视线中,我拎起了水桶,却发现里面没水了。啧,真麻烦,真累。把水桶挂在手臂上,还没睡醒又全身酸痛的我一瘸一拐地出了仓库,右转,走向那片蔷薇田,拨开一丛野草,生锈的小水管随之显现。打开水龙头,水咕噜咕噜地拍在塑料桶壁上,贞子就同刚才一样,静静地在一旁看着。
“贞子,我啊,可能学不来那孩子的模样。他和你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大吧?”
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,水也不知不觉地漫出来了,流过掌心,冰冰凉凉的,十分舒服。
我为何存在于此?我的欲望又究竟是些什么?没准我直至消亡都无法得知吧。或者,没准我还没睡醒,这只不过是场梦,是场冗长的梦,我从未存在过,也因此永不消逝。
早安!午安!晚安。
我还困着,再让我睡一会儿吧。
水依旧在流着,浸湿了我的旧皮鞋。
“呐,贞子,剩下的表演就交给你吧。”
我突然一个急转身,面向了这个未曾露面的少女,撩开了她那乌黑的长发面纱,望向了她的双眸。
“这不是挺可爱的么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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